毓骁向四楼飞奔着。
他的发型乱了,领结也散了不知道掉在了哪一节的台阶上。
四楼最后一间琴房的门好好地关着,他站在门前,哆哆嗦嗦地摸出那把钥匙,插了几次才打开琴房的门。
年代久远的老钢琴还在那里,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几乎没透出一点光亮,只在钢琴背后的墙上留下一屡陈旧的斑驳。
他扑到钢琴前,掀开琴盖,还没有坐稳就弹奏了起来。
那首曲子他几乎烙进脑海里,即使闭着眼也能弹出来——但这一次,他弹奏得比以往都要快,像是追赶着什么。
要快一点,毓骁颤抖着声音喃喃道。
要再快一点……
旋律如飓风般似要席卷一切,他的手指翻飞着几乎留下残影,但他还是觉得不够。强烈的焦虑撕扯着他的胸膛,他几乎痛得血肉模糊,而现在他不能停下来,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这首曲子竟有如此漫长,让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去到那个人的身边。
终于,曲子行到了尾声。
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落下,琴房的门也应声而开。
仲堃仪喘着气站在门口,身后跟着骆珉。
毓骁也转过头来,看到他们竟然愣了一下,然后前所未有的恐惧扑面而来。
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,惊诧地吼道:“怎么是你们?!”
然后他几步跑到门背后,双手摸着空空如也的门板,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
没有日历,什么也没有……
仲堃仪跨进房间拉住毓骁的胳膊,毓骁没有理他,一把就挣开了,坐回钢琴前又弹了一遍。
钢琴声又一次响起,比之前的还要快、还要急。
但这一次,依旧什么也没有改变。
他被困在原地,他去不了艮墨池的时间了。
仲堃仪看着毓骁几乎陷入疯魔,终于忍不住冲过去摁住毓骁再度起势的手,试图让他停下来:“毓骁!你到底要干什么!”
“回不去、我回不去……”毓骁像是怔住了,在仲堃仪的手下用力挣扎。
“你要去哪儿?你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!毓骁!看着我、看着我……”
“你放开我!”毓骁的视线终于从琴键上转移开,狠狠地盯着阻止他的仲堃仪吼着。
毓骁甩开了仲堃仪的手,使劲地将他推离开自己身边,嘶声道:“我要去找艮墨池!我要去救他!!”
“毓骁,他已经死了!”
“只要不是今天……只要不是今天,我就可以——”
“就是今天!十年前的今天!他一个人上天台跳楼死了!”
仲堃仪悲戚地看着毓骁,冷得浑身发抖,他慢慢靠近愣在原地的毓骁,说:“毓骁,我求你……我求你清醒一点。”
“胡说……”毓骁从愣神中回过神来,他凝视着眼前的人,突然觉得一下子,所有人都陌生起来,“他说要去维也纳……只是四年而已,我又怎么会等不起……”
毓骁站起来,仿佛脱力了似地拿手撑了一把琴键,一声支离破碎的声响从琴腔内传出,震得仲堃仪心头一颤。他和仲堃仪错身而过,仲堃仪不知怎的也没有挡住毓骁,任他嘴里说着不甚明了的语句走出了房间。
毓骁走到门口,在骆珉面前停住,然后侧身走到那条上了锁的应急通道前。
通道的楼梯笔直而上,在看不见的深处又拐了个弯;那里没有窗户,也没有别的出口,不知哪里来的幽暗光线却透过铁门的缝隙,在毓骁的脸上割出一道道阴影。
“他宁愿抛下我也要去追寻理想……又怎么会……自己去死……”毓骁伸手握住拦在面前的冰冷铁栏,安静地喃喃自语,“你们都是骗我的……对不对?”
突然他大力摇晃起面前的铁门,铁门摩擦着墙壁发出哐哐巨响,毓骁的手指紧紧地捏住铁栏几乎要磨出血来。
“你们都在骗我!”他红着眼,疯似地想要用蛮力打开眼前这道冰冷的阻碍。
为什么会这样?!
毓骁心痛到不能自已。
为什么那一天放任自己、仗着规则的限制没有当面道歉?
为什么彼此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不欢而散的争吵……
“骆珉!快拦住他!”
这时仲堃仪也回过神来,冲出房间和骆珉一起试图拉开毓骁。
但此刻他们两个人竟然都拉不动一个大吼大叫的毓骁,毓骁什么也不管,什么也听不进去,只是嘶吼着想要打开这扇门。
他知道的,从这扇门上去就是天台——艮墨池就是从这条路上去的,放弃了理想,放弃了未来,放弃了他……毫无指望地选择了一条让他、让他自己都无从反悔的路。
不是说要他等他吗?
不是说只是四年而已吗?
不是已经选择了更光明的未来吗?
毓骁抓着铁栏向前挤着,几乎想要把身子挤进这窄窄的栏杆里。
“你也是骗我的!连你也骗我!!”他的头高高昂着,梗着脖子,像是试图从楼梯的尽头看出什么,又像是已经看到了什么;他的手掌被常年的铁锈蹭破了皮,血迹斑斑驳驳地沾满了铁栏。
然后他再没有说话,只是一遍遍无意义地不断吼叫着,直到声音嘶哑,如同一头悲伤的困兽。
仲堃仪几乎是哀求着毓骁停下来,不忍地握着毓骁流血的手,想要把它们从铁栏上掰开。
终于,凄厉的吼叫声突然间停止了,毓骁还握着铁栏,身体却沉沉地软倒下来。
仲堃仪赶紧和骆珉扶住他,然后看见了毓骁身后站着的慕容离,只见他把手上的棍子换到另一只手上,顺势甩了甩手,说:“仲教授,麻烦您帮忙将毓骁扶到楼下,毓埥哥的车在等。”
“毓埥要送他去哪儿?”仲堃仪一愣。
“回遖宿。”慕容离从骆珉那边接过毓骁不断下滑的胳膊,说,“医院已经联系好了。”
然后慕容离深深看了毓骁一眼,对方额头上的青筋还未消退,眼角也微微泛着红。
“他会好的。”慕容离安抚着仲堃仪。
也这样对自己说。